110112蘋果日報:何春蕤轟《兒少法》讓媒體變幼幼台 民眾:出發點對 但管過頭
2011-01-12
【感染者的故事/老年與愛滋專題】110113 回首坎坷淚漣漣—黑美人的曲折人生
2011-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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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13

【感染者的故事/老年與愛滋專題】110113 台北沒有我的人生—阿昌伯的孤獨

【老年與愛滋專題】

感染者面對的,並不只是健康或是身體的議題,還包括自身原有的經濟處境、同志生命的困頓,也是生命中的重大議題。

在年輕男同志身邊,年輕感染者的故事相對容易被看見,但卻不易看見老年感染者處境中,他們的處境還帶有「老年同志處境」、「身份認同歷史經驗」多重污名壓力的議題。

SongYY網站【感染者的故事】單元,特別刊出【老年與愛滋專題】,讓大家能夠看到,老年感染者不同的生命樣貌。

這兩則故事選自剛剛出版的《彩虹熟年巴士—12位老年同志的青春記憶》(熱線老同小組採訪撰文,基本書坊出版,2010年12月25日出版)

【感染者的故事/老年與愛滋專題】110113 回首坎坷淚漣漣—黑美人的曲折人生

台北沒有我的人生—阿昌伯的孤獨

阿昌伯說著一個人在台北的孤獨,無奈了起來,起身要走時,我送他至門口,他停了腳步,「我可以摸你的懶教一下嗎?」他賊賊的說。「不好吧,我有男朋友了耶~」我忍住不往後退三步,但阿昌伯的手已往我下體摸了一把,我一時不知怎麼反應,「這個老不羞~」我心裡冒出這個字眼,小時候報章雜誌中的那些怪伯伯,猥瑣的姿態與眼神又再度出現在我腦裡。呆在原地,他快速離開,搭著電梯消失在我眼前。

撰文/智偉

【關於作者:智偉】

不怕老,卻很怕死,所以從小的惡夢就是死亡。因為對死亡有著恐懼,反而想要貼近死亡,所以很愛跟老人家聊天,但卻未曾聽過那個老人家說怕死的。
今年33歲,到目前為止都還不覺得自己老,因為台灣男性的平均壽命為73歲。大概要等到37歲生日那天,也就是過了一半,才會有感覺。

【故事主文】

我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生了,那個隔壁班的男孩L,總是讓我臉紅心跳、魂牽夢縈,想在下課時找他一起去操場上玩,卻又知道這樣過於主動的舉動可能會嚇到他,更重要的是,才七歲的我卻已知道喜歡男生這件事有著說不出的奇怪,對著日常生活中隨時、隨處可見的男女配對的潛規則,我這樣的奇怪的情愫顯得格格不入。隨著日益長大,幸運的與男孩L變成同班同學,還坐在同個座位上,對他的喜歡也愈來愈多,但心中的擔心與害怕卻也同幅增長。

我也是同類

當班上同學開始玩起男女配對的遊戲時,我也與一位女同學C被大家起哄組成為一對,從美國回台灣求學的她泰然處之,但我心中卻覺得好險又尷尬。好險所代表的意思是我被班上同學視為正常,在他們眼裡我和他們一樣是喜歡女生的男孩,所以我也被納進這套男生女生配的遊戲裡;尷尬的是我對於C真的只視為好朋友,雖然我們談得很來,但我心裡喜歡的卻是男孩L,當班上其他同學也傳出男孩L與另個女孩是一對時,我心裡總是酸酸又是嫉妒,但我知道我什麼也不能說,什麼表情也不能有。

這樣的心情讓我想多去探索,好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那時家裡附近有家很大的書店,我便在一櫃又一櫃的書架中尋找認識自我的答案,那時在那些八開雜誌中三不五時總是有關於新公園的報導,提及裡面總是有些「變態老頭」總在公廁中守候,等著年輕小男孩進來時偷看、偷摸他們的下體;甚至還報導說會有「怪伯伯」拿錢性侵小男孩,或是拖進廁所及草叢中性侵。我總是會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這類報導,因為那樣「男生跟男生」的行為讓我覺得我跟「怪伯伯」們是同類,但報導中一次又一次出現的「噁心」、「雞姦」、「愛滋病」、「猥褻」及「變態」等字眼,卻又讓我想和「怪伯伯」劃清界線,我心裡暗暗決定我絕不要成為這樣的「怪伯伯」。

怪伯伯來訪

門鈴響了,熱線空盪的辦公室裡只有我一個人,起身開門,門口站著一位「老頭」。

「這裡是那個同志協會嗎?」他問。

「對啊?請問有什麼事?」我簡單的回答順便用我高他一整個頭高度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他是阿昌伯,在我認識他之後這三年總是這麼叫他。

一個人獨自住在台北的阿昌伯原是雲林人,因為同志身份曝光,在害怕左右鄰居的眼光及避免家人因為他的身份而有壓力,選擇離開家鄉來到了台北。年近60歲的他日子平淡的可以,當手頭有些閒錢時,三溫暖成了他唯一取暖的地方。某天,他在三溫暖裡看到同志大遊行的海報,便參加了第三屆的同志大遊行。

「我認識你喔~遊行那天你站在台上主持,我就坐在你前面的位置喔~你都不怕被人家知道很丟臉喔?」阿昌伯進門就問。

阿昌伯在國小時就隱隱覺得自己喜歡男生,但在雲林那樣一個單純保守的地方,也就這麼乖乖長大到國中畢業,之後為了糊一口飯吃,他到了雲林的一家餐廳當學徒,每天待在高溫的廚房中打拼,從洗碗、洗菜到送餐,日子就這麼過去。

「那時我跟我其他同事去上廁所時,都嘛會看他們的懶教~後來被人發現了,大家都會說閒話,說我是變態,沒辦法,後來只好離開~」阿昌伯無奈的說著。

我眼前的阿昌伯身高約莫160公分,瘦瘦小小的,張開口說話時,你會看見他那不齊且有著缺口的牙齒,滿臉風霜加上己半白的短髮,還有老是半瞇著的眼睛及雙腳上那雙已半爛的拖鞋,連結到我腦袋中「怪伯伯」這個字眼。

我請他坐下,倒了杯茶水,但選擇坐在他對面。

年輕同志的資源

19歲出櫃之後,我便決定好好為自己的同志生命過日子,21歲時認識了第一個同志朋友,開始豐富的同志生活,參加同志社團、支持性解放運動,也在過程中增進自我認同,對抗過往加諸在我身上的歧視與污名。23歲時第一次談戀愛,24歲展開了第二段戀情,也同時開始在同志諮詢熱線工作。

不可否認的,我是一個較幸運也較有資源的同志。

我的日常生活總是脫離不了同志,週末晚上想放鬆一下時會去同志友善的酒吧和朋友喝上幾杯酒,興致來時摟摟抱抱也不怕引起他人不悅;平常和朋友吃飯時,也可以在餐廳裡大方自在的聊起與男友間的感情,或是花痴起可愛男生們,因為相信公共空間是屬於每個公民所擁有的,何懼於他人的眼光;假日時也會和男朋友穿著情人服一起去看電影或是逛花市,大方展現自己與伴侶間的愛情宣言。

同志身份,就是我的生活。

都是他害了我

「你有想過你為什麼是這款人?」聊著聊著,阿昌伯問起了這個問題。

「就從小就喜歡男生啊~就很自然啊~」這個答案我不知道在工作場合回答了千百遍。

「你不覺得我們這種人很不正常嗎?我感覺我是被人影響的,否則我那個雙胞胎弟弟怎麼會是正常的,而我是不正常!」他接著這一句話。

原來阿昌伯是雙胞胎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早已成家多年作了阿公,也因此,同性戀是先天的這個說法對他來說並不適用,看著弟弟子孫滿堂,孤單的他更好奇著自己為何會喜歡男生。

「我一定是被那個男人強姦才變成這款人的啦~」阿昌伯平淡的說著。

阿昌伯在離開雲林的餐廳工作後,自己一個人北上到台北討生活,先到了一家貨運公司擔任搬貨員,每天從早上八點一直要作到下午六點,有時還得加班到深夜,對他這樣一個身型瘦小的男生而言,這的確是份苦差事,但對於只有國中學歷又不愛念書的他而言,體力成為他賴以為生的唯一工具。這工作雖然無聊,但周遭的同事卻有著精壯的身體,夏天氣溫高時,大家也會光著上身搬貨,阿昌伯總是會多看兩眼,但有著之前在餐廳被同事發現的經驗,這回他也不敢太過於明顯,以免再次失去這個工作機會。

但在一次午睡中,一位男同事趁著四下無人時強暴了年輕的阿昌伯,這是他第一次的性經驗,卻也是他不堪回首的一次。

「都是他害了我~」阿昌伯說出這句話,但卻沒有解釋早在這個「強暴」事件之前他便愛著這個同事。

後來有個機會,我和一些熱線年輕的義工們邀請阿昌伯和我們到外頭共進晚餐。我們一行六七個年輕小伙子從一進餐廳時便開口閉口聊男人,只見阿昌伯神情緊張悶著不開口,也不享用桌上豐富的菜餚。

「怎麼了?不喜歡這些菜啊?」我問他。

「你們都不會覺得丟臉喔?被隔壁桌的聽到你們在討論男人,人家要是聽了不爽打你們那怎麼辦?」阿昌伯認真又小聲的回答。

阿昌伯成長的那個年代,是個沒有同志雜誌、網路交友、同志社團的年代,那時還沒有「同性戀」或「同志」等字眼,有的盡是「人妖」、「變態」及「腳仔仙」等字眼,能去的地方只有隔壁縣市火車站附近的公園,還要擔心被警察臨檢或捉進派出所關。社會的歧視阻絕了阿昌伯的人際關係與情感,他在恐嚇害怕中成長,一直到現在,又面對了八O年代在台灣開始的愛滋風暴,「那是變態/同性戀才會得的病!」又讓時值青年的他,將自己安置在更邊緣的角落。

可以摸你的懶教嗎

阿昌伯總是一兩個月會跑來熱線一次,辦公室同仁在忙的時候,他就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客廳看電視,他似乎也習慣了一個人獨處,多以一種不打擾人的姿態與我們相處。和他聊天時,他總是問我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認識人?但林森北路上的中年同志酒吧的消費並不是他可以負擔的起的、三溫暖他總是一兩個月去一次,但總是沒有什麼人理他、而幾年前還人聲鼎沸的台北新公園現在已少見人影,大多數年輕人都轉去光鮮亮麗的紅樓廣場。

他住在三重市一棟擠滿一百多人的出租公寓裡,約莫二坪的空間只能容納一張單人床跟電視,靠著過往的積蓄與雲林家人每個月少許的零用錢,阿昌伯就這麼的活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陪伴他的只有那台破爛的紅色摩托車,帶著他在這城市繞啊繞~

說著說著,他也無奈了起來,起身要走時,我送他至門口,他停了腳步。

「我可以摸你的懶教一下嗎?」他賊賊的說。

「不好吧,我有男朋友了耶~」我急著說出這句話,忍住不往後退三步的衝動。

但阿昌伯的手已往我下體摸了一把,我一時不知怎麼反應,「這個老不羞~」我心裡冒出這個字眼,小時候報章雜誌中的那些怪伯伯,猥瑣的姿態與眼神又再度出現在我腦裡。呆在原地,他快速離開,搭著電梯消失在我眼前。

看著這個年長我30歲的阿昌伯離去,也看見了台灣社會在同志人權上的轉變,近20年來的同志運動開拓了「同志消費空間」,卻遺留下了老貧色衰的阿昌伯。我們這一代同志在經歷解嚴後,同志的情欲空間也隨之解放,從新公園到轟趴、從Funky到紅樓廣場(註1)、從漢士到Aniki(註2)、從台同社(註3)到同志諮詢熱線、從IRC到UT(註4),現在的我們享用太多太多的多元情欲空間,就算你什麼場合都不去,光網路上的可口的裸男圖片及可供下載的Gay片,也足以讓我們在每個寂寞難耐或性欲高漲的夜晚獲得渲洩。

相較之下,阿昌伯那一輩的同志們從未擁有這些,在他們成長的保守年代,不斷妖魔化同志的歧視言論、處處風聲鶴唳的惡意臨檢、以及以流氓條例逮捕同志的惡法,毫不留情的截斷了阿昌伯的情欲出口與豐沛生命,使他得一個人孤獨的在這恐同的台灣社會辛苦前進,一路上他只能瞇著眼睛看人,因為害怕眼神裡透露出太多欲望、或是只敢在暗黑的三溫暖裡藉由雙手的相互挑弄,好撫慰彼此疲累的靈魂、又或躲在公廁的一角微笑,期待有人似有默契的回應。

阿昌伯後來離開了這個城市,搬回雲林老家了,因為他多年的存款,在誤信銀行行員的遊說蠱惑下,買了連動債基金而血本無歸,一身孤單的他卻碰上了這一波全球金融大崩盤,逼著阿昌伯回去他一直不知如何面對的家。離開台北前,阿昌伯再來辦公室找我聊天,他的臉上少了平日那瞇著眼的笑容,多的是憂慮與愁苦的氣色,我跟他說有空可以再上來台北坐坐聊聊,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面的。

離去前,我再次起身送他至門口,他回頭跟我說:「以後就要自己一個人了,攏嘸地方可以交朋友了~」我一時語塞,感覺我再怎麼絞盡腦汁也無法擠出任何一句可以讓阿昌伯有希望的話語。

「再會喔~」望著阿昌伯說了最後這句話,卻彷彿看見一個年約七歲,蒼老又孤單的我消失在電梯口。

註1:Funky、紅樓廣場
Funky—1990年開始營業的台北gay bar,是年輕男同志喜歡去跳舞、喝酒聚會的夜店,假日尤其擠滿了人潮。
紅樓廣場—位於台北西門町紅樓劇場旁。約2007年起,許多男同志夜店聚集,因為半開放露天形式,形成台北得天獨厚的同志空間,知名度迅速在國內外傳開。

註2:漢士、Aniki
台北市的男同志三溫暖。漢士位於西門町,歷史悠久。Aniki位於林森北路一帶,是近年開幕最新的三溫暖。

註3:台同社
即台灣同志社。活躍於1995年~2001年左右的男同志團體。定期舉辦講座與聯誼活動。

註4:IRC到UT
IRC—興起於1994年,是BBS興起前的網路平台,使用介面與BBS(電子布告欄)和WEB(網站)完全不同,早年的IRC是同志在網路上聊天、認識朋友的重要聚集地。
UT—約興起2001年左右的網路聊天室,分異性戀、男同志、女同志。是許多男同志用來交友、約炮的網路社交空間。近六、七年來,警察經常以兒少法在UT進行惡意的網路釣魚。

【採訪後記:送上遠方的祝福】

二年前阿昌伯曾主動打了二次電話給我,電話另一頭的他都急切的問我好不好?最近過得如何?順便關心我另一伴回台灣工作了嗎?但我一問他過得如何,他總是沈默。
交稿前,再次撥了阿昌伯的手機想問問他要不要參加這次的「彩虹熟年巴士」,電話響了許久,沒通。其實這二天我已打了好多次電話,阿昌伯從來沒接過,不知道是他不想被干擾,還是老花眼的他根本看不見是誰尋找他,又或是我心裡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阿昌伯,祝你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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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來網路書店專頁:那個沒有網路、沒有手機、沒有同志社團、沒有同志遊行的年代……12位老年同志的青春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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