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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
在抗議強制隔離政策的陣營中,除了公衛、流行病學者以外,很重要的一群人是愛滋工作者與研究者,其中很多人甚至是古莫今年初成立的「愛滋行動小組(HIV/AIDS Task Force)」的成員,例如彼得史塔利(Peter Staley)。史塔利是一個資深的愛滋倡議工作者,在與CNN主播古柏(Anderson Cooper)的訪問中他提到,對於伊波拉患者,愛滋感染者感受到一種同袍的情感,因為如今紐約州透過隔離政策展現出來的排除、標籤的態度,令人忍不住想到1980年代愛滋病爆發之時,愛滋患者是如何的不被重視、被汙名化、被隔離。而曾經為這樣的政策態度付出慘痛代價的愛滋社群,深知這樣的政策的恐怖後果,因此不願也無法漠視紐約州繼續執行隔離政策。
是的,許多愛滋工作者將伊波拉的隔離政策視為1980年代初美國政府對於愛滋感染者的無視與隔離的重演:政府不願投入更多公共衛生資源,只想著如何安撫大眾的恐慌(結果反而製造更多恐慌)、感染者被迫隔離、為感染者提供照護的醫療人員被標籤化、放任感染社群自生自滅(當不再有醫護人員願意前往西非時)的結果是疾病將造成更多的死亡……有倡議者也擔心,位於美國的西非移民社區是否可能因此遭到排擠和汙名,如同當年(和現在)的男同志一樣。
圖片說明:
在紐瓦克大學醫院遭隔離的護士希克斯,與坐在隔離帳棚外的紐約著名民權律師諾曼·西格爾。(美聯社圖片,爽歪歪網站取材自網路)
作者:V太太(Queerology註站作者)
全文:
相信不少人知道,繼德州之後,上週四(10/23)紐約市出現了第一個伊波拉確診病例。病人史賓瑟(Craig Spencer)是一位醫師,之前跟著無國界醫師在西非治療伊波拉病患,於10/17日返回紐約。回國以後,史賓瑟遵從無國界醫師與美國疾病管制局(CDC)的指引,定時測量自己的體溫,檢查自己有沒有出現伊波拉的症狀。大約從上週二(10/21)起,史賓瑟覺得疲累,但仍舊照常生活,直到週四他開始出現發燒的症狀,於是立刻向當地醫院報到。
當確認史賓瑟感染伊波拉後,紐約市和紐約州政府立刻採取了相關行動,包括隔離史賓瑟的未婚妻、兩個在週二到週四間與他見面的朋友、重建史賓瑟這三天間的行程,以找出其他可能因為和他接觸而遭到感染的人。同時,紐約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紐約州長古莫(Andrew Cuomo)和紐約市衛生局長巴塞特(Mary Travis Bassett)在記者會中,提醒市民們無須恐慌,因為與史賓瑟同搭地鐵、或是在同一家餐廳用餐的人們感染伊波拉的機率其實非常的低。
這是因為,伊波拉病毒雖然致死率高,但首先,伊波拉病毒並不會透過空氣傳染,只有直接接觸到感染者的體液(如口水、嘔吐物或是糞便)才有可能感染;此外,感染者僅在出現症狀之後才具有傳染能力,這些症狀包括發燒、腹瀉和嘔吐等。同時根據研究,在患者剛出現症狀時,體液內的病毒量並不高,傳染力也較低,只有隨著病程進展,患者體液內的病毒量才會逐漸增加,進而具有高度傳染力。而紐約醫師史賓瑟在向醫院報到時,雖有發燒的症狀,但體溫華氏僅有100.3度(約攝氏37.95度),因此醫護與公衛人員認為他在來到醫院之前傳染給別人的機率很低(截至目前為止,史賓瑟的未婚妻和兩個朋友也都沒有出現伊波拉症狀),而那些追蹤工作僅是為了保險起見。(在調查後,紐約衛生局人員也決定,史賓瑟搭乘的地鐵車廂並不需要被回收,可以繼續使用。)(1)對照之前德州政府面對負責照護當地伊波拉病患的醫護人員時如臨大敵的態度(2),紐約政府似乎試著用比較平和、冷靜的態度處理伊波拉疫情,希望能夠在不引起無謂恐慌之際,提供民眾正確的疾病知識。
不過這樣的冷靜只維持了一個晚上而已。紐約民主黨籍的州長古莫在隔天週五和紐澤西州的共和黨籍州長克里斯帝(Chris Christie)會面,隨後兩人和康乃狄克州州長在當天(10/24)共同召開了記者會,宣告三州政府將開始執行「強制隔離」政策,也就是,所有從幾內亞、獅子山和賴比瑞亞等國搭乘飛機抵達甘迺迪(J.F. Kennedy Airport)和紐瓦克(Newark Liberty Airport)兩機場(3)的個人,不管是醫護人員或是一般民眾,都會在機場被攔下來,強制接受長達21天(4)的隔離,無論這個人是否出現任何的症狀。
然後就在當天,紐澤西政府在紐瓦克機場強制隔離了第一個從西非返國的美籍醫護人員(5)。希克斯(Kaci Hickox)是一名護士,之前在獅子山替無國界醫師組織工作,為伊波拉病患提供照護。根據她的敘述,當天她約莫下午一點抵達紐瓦克機場,在她告知海關人員她是從獅子山返國之後,她就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裡,被無盡的工作人員詰問。她一共在機場的小房間裡待了將近七個小時,中間只拿到了一隻營養穀片棒和一瓶水,機場工作人員量了她的體溫兩次,第一次時並無發燒症狀,但第二次時她的額前體溫升高到約38度(雖然她告訴工作人員,那是她因為生氣而導致臉部脹紅,額頭體溫偏高,工作人員應該測量她的口腔體溫)。然後在這樣的情況下,希克斯被八台警車護送到位於紐瓦克的環球醫院(University Hospital),醫院工作人員在大樓外為她搭了一個小帳篷,然後告訴她從現在起她必須接受21天的強制隔離(儘管這時候醫院的護理人員確認她並沒有發燒)。沒有淋浴設備、只有簡易的廁所,連家門都無法踏進一步,希克斯後來在與CNN的電話訪問中表示,她認為她在隔離帳篷裡受到了「不人道」的待遇(6)。
針對隔離政策,紐約州長古莫說,在危機處理上,他一向小心謹慎,而強制隔離政策是為了保障廣大紐約州民的安全。古莫甚至轉而批評史賓瑟的行為,認為他早在週二感到疲累不適時就應該去看醫生,也一改他在週四記者會上冷靜的態度,將紐約地鐵描述成恐怖的傳染途徑(7)。紐澤西州長則說,「我們不能再仰賴CDC的指引了。」他還在週日的一場訪問中表示,他認為聯邦政府遲早會跟隨三州的腳步,實行全面強制隔離政策。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同意他。隔離政策事實上自上週末起就引起了廣大的批評與反彈。其中包括紐約市長白思豪和紐約衛生局長巴塞特,紐約市表示,古莫在公布隔離政策之前,並沒有和紐約市府以及衛生局人員討論,而他們也並不贊同這樣的政策。白思豪認為護士希克斯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從西非返國的醫護人員們應該受到更有尊嚴的對待(8),而巴塞特更憤怒的為史賓瑟辯解,表示史賓瑟遵守了所有CDC的準則,他定期監測自己的體溫,並且在出現症狀時立刻通報當局。「我不希望任何人把他(史賓瑟)描述成一個魯莽、不小心的人。」巴塞特說(9)。白宮也表示,他們不贊同也不鼓勵這樣的隔離政策,因為這是不必要且無效的。除此之外,更有許多公衛、流行病、傳染病學者、愛滋工作者紛紛發聲批評三州的隔離政策,超過一百位學者與工作者公開發表連署信,反對隔離政策。出言反對隔離政策包括美國國家過敏與傳染病中心的所長佛契(Anthony Fauci)(10),耶魯大學公衛學院院長克里瑞(Paul Cleary)、美國愛滋研究基金會執行長佛斯特(Kevin Frost)(11)、美國流行病照護學會(The Society for Healthcare Epidemiology of America, SHEA)(12)和新英格蘭醫學雜誌(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13)等。
美國聯邦政府、CDC和諸多學者們反對隔離政策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隔離政策既無科學證據支持、又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甚至會對防疫造成傷害。首先,美國CDC在近日公布了新的防疫指南,除了指定機場以外,也加強篩檢工作,例如所有曾與伊波拉病患接觸的人都必須一日兩次測量體溫,並且對衛生人員回報。而隔離政策和聯邦政府的防疫計畫相悖,可能會加深民眾的迷惘(到底要聽誰的)以及對於當局的不信任。其次,普及、不分對象、不問症狀的強制隔離可能向社會大眾傳達不正確的疾病傳染資訊。如前述,伊波拉並不會經由空氣傳染,沒有症狀的感染者也不具有傳染力,但廣泛的隔離可能會誇大了伊波拉的傳染力,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和恐慌(如果不會傳染為什麼要隔離)。第三,民眾可能因為害怕遭到隔離,而隱藏或謊報自己的行蹤,或是逃避從大機場入境等。此外,理由不足的強制隔離更是對人身自由的重大侵害。
最後,也是最主要的傷害是可能耽誤防疫工作。伊波拉在西非爆發至今,已經有超過一萬人感染、四千多人死亡,而要控制疫情,必須仰賴更多的醫療工作人員投入疫區,然而根據統計,目前超過40%的疫區醫療機構都面臨醫護人員不足的狀況。專家認為,強制隔離沒有症狀的醫護人員(尤其在這些醫護人員在疫區辛苦工作,並且已經跟從規定監測自己的健康狀況後),將打擊志願工作者前往疫區的意願,醫護工作者可能因為「代價太高」,而不願意前往疫區。如此一來,疫區工作人員不足,疫情自然難以控制,進一步將使得全球人口都暴露於伊波拉的風險之中。學者們認為,要杜絕流行傳染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源頭撲滅,而強制隔離政策將導致這個工作更加困難。
在接到許多抗議之後,週日晚間紐約州長古莫再次召開記者會,他對於強制隔離政策的立場依然不變,但表示沒有出現症狀者將可以進行居家隔離,同時可以接受親友探訪,唯有不住在紐約、或是出現發燒等情況的個人必須隔離於醫療院所之內。隨後紐澤西州州長也表示跟進。然而隔離的本質不變,而反對隔離政策的工作者們仍然希望古莫能夠回心轉意。但與此同時,卻有伊利諾州和佛羅里達州先後加入了強制隔離政策的陣營,兩州州長分別表示,返美之伊波拉「高危險群」將遭到21天的強制隔離,甚至CBS電視台的民調顯示,80%的民眾支持強制隔離政策(14)……
在抗議強制隔離政策的陣營中,除了公衛、流行病學者以外,很重要的一群人是愛滋工作者與研究者,其中很多人甚至是古莫今年初成立的「愛滋行動小組(HIV/AIDS Task Force)」的成員,例如彼得史塔利(Peter Staley)。史塔利是一個資深的愛滋倡議工作者,在與CNN主播古柏(Anderson Cooper)的訪問中他提到,對於伊波拉患者,愛滋感染者感受到一種同袍的情感,因為如今紐約州透過隔離政策展現出來的排除、標籤的態度,令人忍不住想到1980年代愛滋病爆發之時,愛滋患者是如何的不被重視、被汙名化、被隔離。而曾經為這樣的政策態度付出慘痛代價的愛滋社群,深知這樣的政策的恐怖後果,因此不願也無法漠視紐約州繼續執行隔離政策(15)。
是的,許多愛滋工作者將伊波拉的隔離政策視為1980年代初美國政府對於愛滋感染者的無視與隔離的重演:政府不願投入更多公共衛生資源,只想著如何安撫大眾的恐慌(結果反而製造更多恐慌)、感染者被迫隔離、為感染者提供照護的醫療人員被標籤化、放任感染社群自生自滅(當不再有醫護人員願意前往西非時)的結果是疾病將造成更多的死亡……有倡議者也擔心,位於美國的西非移民社區是否可能因此遭到排擠和汙名,如同當年(和現在)的男同志一樣。
當初愛滋感染者面對的孤立、無助、惡名,是否將被伊波拉患者(及任何疑似感染的人)重演?愛滋過去三十年來遇到的資訊的不足、錯誤資訊的流竄、民眾沒有理由的恐慌、和疾病的難以啟齒,又是否會在三十年後再次變成伊波拉難以被根除的原因?將愛滋與伊波拉相比,或許有不盡對稱之處,如兩者的傳染途徑不同、兩者的汙名程度不同,如愛滋同時面臨了同性戀與性的汙名,是以受到許多的道德譴責。但是愛滋的經驗確實告訴我們,以隔離、排除和標籤的方式對待傳染病,可能造成哪些負面的後果。
日前當廣東傳出疑似伊波拉案例時,我在網路上也看到很多人的立即反應是禁止所有中國人來台、隔離台商等等,我想面對這麼巨大的疾病威脅,這樣的反應是很自然的,而寫這篇文章,是希望藉由美國的案例、他人的討論,讓台灣的大家也可以想想,隔離政策的後果與影響。我誠心希望台灣不會有受伊波拉影響的那一天,但如果那一天真的不幸來臨,我們的政府官員又會選擇以甚麼樣的態度來面對(16)?我們的政府有沒有辦法令民眾信任?我們的社會有沒有辦法冷靜地、仰賴科學的基礎,進行防疫工作,而不是讓恐懼佔領我們?
因為正如愛滋非營利組織GMHC的CEO路易(Kelsey Louie)所說,「流行病(Epidemic)的第一個徵兆是疾病本身的傳染,第二是歇斯底里的散佈。」(”The first sign of an epidemic is the spread of illness, and the second is the spread of hysteria.” )(17)
推薦閱讀:
以下註解包含了多篇相關報導,在此額外推薦幾篇社論:
1. 由史塔利和其他兩位愛滋工作者合寫之英國《衛報》投書:
http://ppt.cc/LdMN
2. 紐約時報社論《隔離的危險》:
http://ppt.cc/jFuh
3. 《停止伊波拉的牛仔遊戲》
http://ppt.cc/7X5G
順便補充一下國內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