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娛樂 陳弋弋/采寫 孫慧/圖 2012-05-03
黃耀明,如果單純用歌手去定義他,會顯得太懶惰。1988年《你還愛我嗎?》呼應中英聯合聲明,1989年《今天應該很高興》反映香港移民大潮,2004年的《達明一派為人民服務演唱會20周年慶典》演出日期是12月10日的世界人權日……2012年4月23日,在達明一派兜兜轉轉香港演唱會當晚,黃耀明對著台下涌動的人頭,大聲說出:「我是一個同性戀者,我是一個gay佬。」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已經成為了一個社會話題人物。同性戀維權組織香港女同盟的工作人員說,黃耀明是到目前為止公開出櫃的第二位知名香港藝人。第一位則是張國榮(同抑鬱症抗爭多年,2003年從香港文華東方酒店24樓跳樓自殺)。
5月1日,黃耀明來到北京。在這個揚著浮塵的地方,他談起一周前讓他成為各大媒體頭條的轟動「出櫃」事件:「我覺得需要有一個公眾人物,站出來指著自己說,我是。」
黃耀明是出道25年的公眾人物,從來沒有主流過,卻將偏鋒堅持成了風格。不消費回憶,不斷有新碟問世,歌迷從50后跨至80、90后。黃耀明這樣的歌手,實在只有黃耀明一個。人們形容他,愛用「靚」、「妖嬈」「美麗」這樣的字眼,但,自那天以後,人們形容黃耀明的詞,也許該添上「勇敢」。
黃耀明要的,不只是「出櫃」,而是要打破這個「櫃」。
「我覺得需要有一個公眾人物,站出來指著自己說,我是。」
陳弋弋:4月23日,你在達明一派的香港演唱會上說:「我是一個同性戀者。」除了宣布這個事實之外,你還想表達什麼?
黃耀明:其實我只是講幾句話而已,但是那幾句話很重要。因為有一個公眾人物在那麼公開的場合高調地宣稱我是一個同性戀,對於大家很重要。在大眾媒體面前,同性戀者都很怕談這個事情,但是我覺得越怕越要多討論、多說,所以就覺得——從我開始吧!其實我以前也會談這個事情,但會比較小心一點。
陳弋弋:以前是只談觀點不談自己是吧?
黃耀明:對,但是我覺得需要有一個公眾人物,站出來指著自己說,我是。
陳弋弋:為什麼呢?
黃耀明:因為這樣做,可以給其他同志一股力量。不見得他們都會走出來,做所謂「出櫃」的事,但我希望他們不要怕。他們應該明白,這件事不需要怕被人知道,不需要認為我是同性戀就是我的錯,不需要有犯罪感、愧疚感。今天,我宣布了,之後如果有機會我會去慢慢鼓勵別人,尤其是年輕人,讓他們不要怕。當然,我也希望社會對於同性戀和他們的伴侶,給到和異性戀一樣的保障和權利。
比如說,香港有一個反歧視協會,他們反對種族之間的歧視、男女的歧視、年齡的歧視,但是沒有談到同性戀,我覺得這是一個缺失。所以我走出來承認、呼籲,希望能慢慢地推動我們的社會,去反省是否保障了同性戀應有的權利和社會福利。
陳弋弋:就你個人來說,你是紅了很多年的藝人,你所享受的生活環境在某些程度上比普通的人要好,這種同性戀的歧視你會遇到嗎?
黃耀明:就算我不會遇到,我也應該為那些會遇到的人爭取。是的,我生活比較富足,喜歡我的人很多,我完全不需要站出來,站出來給我增添了好多麻煩,也給我的家人帶去麻煩。但我不甘心,我需要替那些不太好的人爭取。實際上,不管是在香港還是大陸,到了這個年頭,大家的很多觀念還是很保守。我覺得我應該走出來,多說幾句話給大家多點提醒。
「那整個下午,我一想到我要說的話,心裡就很快樂,但是也緊張。」
陳弋弋:你和流行歌手不太一樣,你的歌都是關注社會話題的,我無法想象一個關注社會話題、批判社會現實的人,不敢承認真實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所以我會覺得,這也是你的一種需要。
黃耀明:對,我就是所謂的一個受害者。我以前也怕,不敢告訴別人。
陳弋弋:小的時候?
黃耀明:長大了也一樣怕……現在我不怕了。我開始覺得,可以給那些當初和我一樣怕的人鼓勵,讓他們不要怕。
陳弋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克服這種怕的呢?你第一次向家人公開是很小的時候?
黃耀明:也不小了,差不多三十歲了。
陳弋弋:在說出來的過程中,你是不是覺得,得到父母的諒解和認可是最關鍵的?
黃耀明:父母跟家人的諒解當然重要,但是……他們不一定真的了解,我跟我爸媽說了之後,他們是很被動的接受,但是我也沒有辦法。
陳弋弋:什麼叫很被動的接受?
黃耀明:他們首先心裡明白,我已經長大了,不可能按他們的意志去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命,我已經選擇好了要過什麼樣的生活,然後我告訴他們。我爸媽當然是不接受的,但是他們最後還是包容了,只是,他們不是很開心的包容,但是也沒辦法。
陳弋弋:從怕到不怕,你怎麼克服的?
黃耀明:首先是多了解一點同性戀是怎麼回事,然後知道——我不是一個變態的人,我跟其他人沒什麼分別,再然後,接受自己,愛自己。當我知道「愛自己」是一個最重要的事情后,我就不怕了。有一個觀念必須打破,我們從小就被灌輸一種觀念:你要為你的爸媽、你的老師、社會做些什麼,好像一直在鼓勵我們要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但是沒有人告訴我們,如果一個人對自己都不好的話,你的犧牲是沒有意義的。我覺得,一個人一定要先自己快樂,然後才能讓別人快樂——所以我決定,要先對得起自己。所以,當我告訴我媽媽之後,我馬上跟她說:「你不要用中國人習慣用的那套那對我,你做那些事情都是沒有用的。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如果真是一種錯那就是天錯了吧,天錯由天去處理,我跟你不需要處理。我和你都不需要有負罪感,所以讓我們開開心心的生活就好了。
陳弋弋:所以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心裡先強大。
黃耀明:這個很重要,人也不是一開始就強大的,都是慢慢強大起來。
陳弋弋:我想在這麼多年裡,你可能很多次都有把真實的自己告訴大眾的衝動?
黃耀明:是的。
陳弋弋:那為什麼之前的衝動都沒能讓你去說這件事情,單單選擇了那一天說呢?
黃耀明:其實我覺得我在過去的很多年裡,隨時準備說。但是有很多時候我因為顧慮家人的感受,一直每說。到這次突然所謂「出櫃」,我是沒有計劃的,是那一天下午我突然的決定。因為那幾天的演唱會裡面,我談到了很多香港的價值觀,我談到香港這個城市有些以前讓人相信的東西都在消失。其中一個東西就很寶貴,就是香港人的開通。香港本來是一個很開通的城市,但是現在好像開倒車,比十年前倒退了。所以我就想到進步、包容這些觀念非常重要。我覺得,我應該在那個晚上說出來,不要再等了。
陳弋弋:說的時候是不是心裡很快樂?
黃耀明:那整個下午,我一想到我要說的話,心裡就很快樂,但是也緊張,不知道說出來會怎麼樣的後果。然後我就跟我經紀人說了這事,經紀人也沒有阻擋我。(經紀人郭啟華在一旁說:「我也沒跟別人說,就跟演唱會現場的導演說哪一段要停,因為黃耀明有些話要講,音樂等一等。演唱會上我也和他一樣緊張,不知道觀眾會怎麼反應。他說出來的時候,我聽到好多歡呼聲、哭聲、尖叫聲、鼓掌,我覺得裡頭包含了很多種感覺,甚至也有些發泄。第二天我很緊張地看報紙,結果我看到香港比較重要的報紙給出的評價都是比較正面的。我相信媒體也感覺到,這一刻很重要,他們也被感動了。」
黃耀明:我沒有跟其他人講,甚至連劉以達也沒和他講。所以他在現場聽到的一瞬間,也呆掉了。
陳弋弋:我昨天跟晴朗(黃耀明內地演藝工作代理人)通電話,他的一句話特別觸動我,他說:與其說明哥是出櫃,不如說明哥是想打破這個柜子。我不知道這能不能形容你的初衷?
黃耀明:我覺得他說的蠻對,我當然希望打破這個柜子,以後這個柜子都不存在。我確實不只是單純想宣布點什麼,而是希望能藉此打破些什麼。
陳弋弋:但是在這些後續的事件跟進中,媒體的方向慢慢還是偏向了你的私生活,細數你身邊的朋友都和你什麼關係,甚至提及和你合作多年的林夕寫的一些歌詞,哪一句寫的是他暗戀你多年,哪一句對應哪件事。你怎麼看待這種後續的反應?
黃耀明:我覺得他們應該想一下,媒體是否應該做這件事情。如果是網民在網吧里討論也還好,但是媒體如果直接用這些八卦當做新聞去報道的話,我覺得他們需要反省,我不需要反省。
陳弋弋:我看你的微博上說,宣布出櫃之後好幾天,多有很多記者跟拍你,這也是你不希望看到的結果吧?
黃耀明:我不希望,但是我知道會有這個後果,我不後悔,也不是第一天發生這種事情。
陳弋弋:你希望為同性戀者爭取更多的平等和社會地位。但你做出了這麼有勇氣的事情后,我看還是有媒體報道說,你的行為引發了很多音樂人、同行的不安,你也發微博安慰說不需要所有人都站出來承認,這是你自己的事情。那你是否覺得,與社會的歧視比起來,同性戀者自己更需要打破內心的障礙?
黃耀明:是,我知道這是雙方面的。但是我還是要提醒那些歧視同性戀的人不要再歧視下去,那些有偏見的人要想清楚,他們會帶給別人怎樣的感受。有些人說,我應該給年輕人一些意見,讓他們勇敢,支持他們把愛說出來。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是,讓養他們的爸爸媽媽先清楚什麼是愛,什麼是自由,什麼是權利。首先是成年人要反省,他們夠不夠開放?他們對待事情有沒有一個正確的觀念?如果爸媽一知道孩子是同性戀就要趕他出去,老師一知道就要懲罰小孩,那無論這孩子的內心多強大,他還是小孩子,還是弱勢的一方。我希望站在強勢一方的人應該要反思。成年人要先學會尊重和勇敢,小孩子才能有安全的環境長大。
陳弋弋:很多人會拿你跟張國榮做比較,比如外形啊,比如你們對待自己性取向的公開態度啊。在你之前,他是香港第一個在演唱會上公開自己性取向的藝人。你怎麼看待這種比較?
黃耀明:我覺得我們很不同,做很多事情都不同。我其實跟他沒有那麼熟,坦白說我不是他的頭號歌迷和影迷,我只是跟他合作過。大家覺得我們像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是Gay。但我們音樂的風格和音樂所表達的思想都很不同,所以我認為,那些覺得我們相像的人太懶惰。我不是覺得說像是冒犯我,我很尊重哥哥,很愛他,但是我們真的是很不同。比如張國榮的音樂更多是唱情愛,但是我喜歡討論社會和政治,我的音樂裡面有好多歐美搖滾、電子這些元素。唯一相似的一點,就是大家都懷疑我們倆是Gay了,現在證實兩個都是了(笑)。
「《King Of The Road》是我剛剛意識到自己進入中年,到《拂了一身還滿》,我已經過了這個所謂「年紀」的關口了——重新得到了力量,可以從容面對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拂了一身還滿》本來我想起名叫《第二春》。」
陳弋弋:近幾年,你的專輯開始對「中年心態」有所探討,是怎麼進入這種話題的?
黃耀明:就是因為已經進入這個年紀了,就開始思考這些話題。當然,每一個人對「中年」的認識都不同,有些人三十多歲就認為自己中年了,有些人要到比較大年紀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到中年。我算是比較晚才想這個問題。
陳弋弋: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想的?
黃耀明:大概是在07、08年做專輯《King Of The Road》的時候。當時,身體開始發出一些訊號,有時候會感覺身體不舒服、不是很有活力,慢慢地就覺得自己開始步入中年。然後,我覺得,可以用音樂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去處理這些中年問題,所以就做了《King Of The Road》。其實,去年做的專輯《拂了一身還滿》也是關於中年話題,但是跟《King Of The Road》不同,這是對「中年」的兩種看法:《King Of The Road》是我剛剛意識到自己進入中年,到《拂了一身還滿》,我已經過了這個所謂「年紀」的關口了——已經重新得到了力量,可以從容面對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所以《King Of The Road》裡面有很多民謠,而《拂了一身還滿》會很多跳躍的節奏、很多電子舞曲,是充滿了活力和能量的,本來我想起名叫《第二春》,但是後來沒用,《拂了一身還滿》還是有更多的餘韻,比《第二春》好。
陳弋弋:從感覺中年來臨,到從容面對、重新出發,這個轉變是怎麼發生的?中間有什麼契機嗎?
黃耀明:中間有一些感情因素吧,開始感情上有些不開心,但是後來有了新戀情,人也開心了,就從一個階段到了另一個階段。當然,生活、創作上的每一項難題,也都得慢慢地處理好。比如,身體不好就慢慢調理,有一段時間,我家附近經常有人裝修,我睡得很不好、很不舒服,後來我就搬家了。比如,創作上,做專輯的時候會遇到瓶頸,不知道該怎麼做,後來慢慢來,熬過去,也就好了。
陳弋弋:我以前一直以為人到三四十歲,就應該超脫了,可以遠離感情煩惱。如果人停止戀愛,會不會更快樂點?
黃耀明:當然不會啦,不是這樣的。
陳弋弋:你不覺得戀愛很辛苦嗎?
黃耀明:辛苦,但是不戀愛更辛苦。
陳弋弋:為什麼不戀愛更辛苦?
黃耀明:因為我生命里很大一部分的活力和動力都是來自於跟另外一個人的戀情,所以不能夠沒有戀情。
陳弋弋:你覺得愛情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感情嗎?
黃耀明:不是,愛情不是,朋友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友情和愛情都重要,但它們的意義不同。人同時需要朋友和戀人,他們帶來的滿足感是不同的。你剛才說,不談戀愛不就不累了,我想說,再累也要談,失敗了也還要談。因為與此同時,我也有很多朋友在旁邊可以依靠。
陳弋弋:你是覺得友情更有安全感是吧?
黃耀明:是的,愛情不是沒有安全感,是不應該從愛情裡面尋找安全感。
陳弋弋:那應該從愛情裡面尋找什麼?生命力?
黃耀明:很難說。反正,有愛情的話,生命就會圓滿一點。
新聞來源: http://www.aibai.com/infoview.php?id=23196
http://ent.sina.com.cn/s/2012-05-03/ba362080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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