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福部疾管署副署長羅一鈞。(圖/記者楊絡懸攝)
記者楊絡懸、詹雅婷、張嘉晏/專題報導
台灣的愛滋防疫在全世界的國家排行中,已進入「前段班」,也是先進國家的三分之一;在聯合國愛滋病執行署(UNAIDS)的「90-90-90」當中,台灣估計有「84-88-94」的成績,預計能在2020年達到聯合國的目標。不過,第一關還是要把台灣的「黑數」找出來,進而幫助民眾控制病情。衛福部疾管署副署長羅一鈞接受《ETtoday新聞雲》訪問時表示,台灣今年也推出新的篩檢方式,如「一站式愛滋匿名快速篩檢服務」,檢查時間從3週縮短至1小時內,快速釐清身體狀況,降低民眾逃避檢查的心情與等待報告期間的焦慮,縮小落差,把「逃跑的民眾」補強於追蹤控制的數字內。
▲聯合國愛滋病執行署(UNAIDS)提出愛滋防疫「90-90-90」目標。(圖/翻攝自UNAIDS)
防疫首要「找出黑數」 篩檢需常規化
回顧聯合國愛滋病執行署於2014年的計畫,若全世界能在2020年達成「90-90-90」的其中目標,2030年就能終結愛滋的感染流行。「90-90-90」的意思是,2020年後,90%民眾都知道自己於HIV的感染狀態;90%民眾確診出HIV後,開始到醫院接受藥物控制;90%民眾接受藥物控制後,血液中已測不到HIV病毒量,健康狀態與常人無異,且沒有傳染的風險。羅一鈞表示,台灣的防疫成績不錯,但要在第一關達到90的標準,仍需要把更多的「黑數」找出來,例如疾管署去年推動在家匿名篩檢服務,610名初篩陽性的感染者中,卻有99人未到醫院確診,失聯率約16%。
「可能有民眾不願意做HIV篩檢,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去做,或者害怕做、沒時間做。」羅一鈞說,過去愛滋匿名篩檢必須「過4關」,要花上21天的時間才能知道最新結果,如今疾管署與全台12家醫院提供「一站式愛滋匿名快速篩檢服務」,另有47家匿名篩檢醫院採用最新「愛滋抗原/抗體複合型快速篩檢試劑」,也嘗試推出居家篩檢的方式,確保篩檢的人口不會流失,並建議曾發生過性行為的民眾「一生應至少進行1次愛滋篩檢」,而發生危險性行為的民眾則「一年應至少進行1次愛滋篩檢」;若持續有感染風險的行為,也建議每3個月至6個月至少篩檢1次。
羅一鈞表示,愛滋篩檢必須「常規化」,而不是針對某族群、或是只檢查「高風險的族群」。「一生至少篩檢一次」是宣傳口號,目的是讓「發生過性行為、卻自覺沒有HIV風險」的民眾找出來,並且鼓勵做健康檢查的醫療院所能把愛滋篩檢加入健檢套餐。不過他也補充,這是「非強制」的措施,仍要事先告知民眾、並要獲得同意才可以進行篩檢;疾管署用宣導與鼓勵的方式推動,多花時間與民眾解釋和溝通,希望能全面控制HIV狀況。
▲愛滋病毒自我抗體檢測試劑。(圖/疾管署提供)
除了宣導性行為全程配戴安全套、感染者藥物控制達「病毒量測不到」,疾管署也推動「暴露前預防性投藥」(PrEP)實施,主要兩類民眾可以使用:30歲以下且經檢測的「高風險」年輕族群、HIV感染者的伴侶和配偶(無論異性戀或同性戀)。根據疾管署最新數據,台灣去年新通報愛滋感染人數共1993人,比前一年下降超過20%,更是近10年首度「逆轉」成負成長,可見PrEP實施不但能直接保護使用者,也可以降低HIV病毒傳播。
羅一鈞表示,兩年前推出的計畫,被外界批評是「亂花納稅人的錢」,讓年輕人從事危險性行為,然而,國際防治愛滋的重點一直都是「定期篩檢」和「正確用藥」,因此這次有做好配套措施,包括衛生教育的安全性行為、性病篩檢、個管師做「行為改變」相關的諮商等,化解外界團體對於PrEP使用上的疑慮。PrEP的服用方式包含:1、每天服用一顆的長期服用,2、有需求時才服用,事前、事後各需服用兩顆。據資料顯示,未感染的民眾正確使用PrEP,同時搭配保險套或其他預防措施,可以達到更好的保護效果;此外,PrEP僅能預防愛滋,其餘性傳染疾病仍得用保險套防護,也就是「內服外用」雙重效力。
▲台灣愛滋病學會推出定期篩檢、正確用藥和保險套內服外用概念。(圖/台灣愛滋病學會提供)
醫病關係增溫「不單是靠知識」 需要時間淡化恐懼歧視
面對記者提問,醫療單位若拒絕診斷HIV感染者,這是侵犯感染者的就醫權利嗎?而若醫師對HIV感到疑慮,該具備何種知識保護自己?羅一鈞表示,法律規定,醫療單位不得拒絕感染者前來就醫,而感染者也必須主動告知自己的狀況,若其中一邊沒有達成,那麼就是違法的情形;不過,醫療端仍有許多說詞,像是「我們的設備不足」、「我們不是指定醫院」等,而感染者也有說不出口的苦衷,因此去年修法,讓感染者在不夠周全的隱私環境下,可以不用主動透露。
羅一鈞解釋,現在健保卡有「雲端藥歷」,卡片一插入就能讀取資料,部分感染者怕自己的病情被診間「其他不相關的人」知道,因此疾管署也和健保署討論,是否讓全台60幾間指定醫院授權閱覽愛滋雲端藥歷。然而消息披露後卻引起醫師公會抗議,他們表示,醫師也有知的權利,且如果連專業的醫師都看不到藥歷,怕開藥時會產生「藥物衝突」而影響治療;另外也曾經有醫師開完刀後,才發現病人是感染者,然而對方卻沒事先被告知,讓醫師相當生氣。
疾管署曾找醫師公會、牙醫師公會和民間團體進行各方協調。透過民間團體陳述感染者實際遇到的困境,而醫師方也表示,自己沒有歧視,但若沒有知道的管道,會覺得不被尊重;然而,也有很多感染者「先入為主」認為,他們遇到的醫療單位或醫師「就是會歧視他們」、且確實有著被拒絕治療的經驗,因此兩者之間還有折衷方法,就是透過「申訴」管道,並且每年針對醫師公會會員進行HIV與愛滋相關的教育課程,讓雙方不會走到「申訴處理」這條路。
「我覺得這種狀況需要時間,並不是光靠理性知識、教育訓練就能快速消弭那些長時間累積對愛滋的恐懼或歧視。」羅一鈞表示,對於醫療單位而言,有時是不知所措,因為照顧過、接觸過愛滋感染者的醫護人員是少數,即使有SOP、曾經演練過,但實際發生時,也會怕醫療行為上哪裡疏忽,即使宣導上就只是一般的標準防護措施而已,「我的觀察是,很多醫師願意接觸感染者,我知道有民間團體在建立友善醫院/診所的名單,我們也想過做官方的名單,但又擔心公開後,會造成另一種偏見和隔離,好像感染者就只能去這些單位、或只有這些醫師是友善的,那就會讓其他還在學習或考慮的醫師認為,自己早就已經被貼上不友善的標籤。」
▲衛福部疾管署副署長羅一鈞多次在疾管署記者會上,宣導預防愛滋病的正確觀念。(圖/疾管署提供)
醫病關係如雙人舞 雙方各退一步互相理解
羅一鈞表示,疾管署曾想打破「指定醫院」的分界,擔心這60幾家醫院被認為是「這就是愛滋感染者要去就診的地方」,讓外界誤解成「他們就只能去這幾家醫院」,而不是其他非指定單位。於是,疾管署現在也推動,愛滋感染者拿藥都可以在診所完成,不用到指定醫院,而目前也有醫學中心的醫師在診所駐診,讓感染者方便一些,但這一切都需要走行政程序。至於HIV結構上的問題,近幾年已改善如外籍人士一被發現HIV感染就要被遣返,或是拆散母子的問題,逐步修法解決。
「曾經有牙醫師投訴,自己沒有不友善,也沒有拒絕治療感染者,不過屢次遇到感染者不事先告知自己的狀況,都要等到他看藥歷才發現一切情形。」羅一鈞舉例,面對感染者不主動告知,確實有一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從兩個角度看,會有一種彼此揣摩對方的想法,但事實上,雙方都應該退一步,替對方著想,「我會跟牙醫師說,可能感染者有說不出的苦衷,擔心一旦告知會不會整個診間的人都知道,也會怕一傳十、十傳百,有時感染者不見得怕被拒絕治療,而是怕消息傳出去很難收拾,畢竟隱私的決定權都在醫師手中——以前也曾發生,當急診醫生知道對方是感染者後,因為急診室很忙,沒有太多隱私顧慮,就直接大喊『欸這個人有HIV』,後續再做更多的補救,都已造成傷害了。」
牙醫師若在診所前掛「我對愛滋很友善」,那麼感染者進入診間後,應就會主動坦承自己的身分。羅一鈞相信,感染者也希望能遇到友善的醫師,「但這不是看臉就能看得出來,因此感染者之間才會建立一些平台做經驗分享,自己有一份口袋名單。」現在越來越多醫師願意接觸、照顧感染者;而民間團體也呼籲感染者,別一開始就把沒接觸HIV過的醫生當成「洪水猛獸」,畢竟透過教育訓練和知識學習,沒有醫師不會不懂愛滋。若感染者立即認定「一定會被拒絕」,那也讓醫師們失去「成為友善醫師」的機會了,「因此我覺得醫病關係就像是雙人舞,互相拉扯、也可以互相縮短距離。這件事情不是強制用法律規範,如此可能也會適得其反。」
▲社會上仍存有HIV的誤解。(圖/記者張嘉晏攝)
羅一鈞表示,防疫單位很努力帶來新的防疫政策,也時常為感染者發聲,希望降低社會上的汙名,有時甚至還會被外界罵「太偏袒感染者」導致疫情失控,不過從最新數據而言,疫情有效下降。在台灣,愛滋防治仍有很多挑戰,達到「90-90-90」仍需要整個社會一起幫忙,不只醫療端,民眾若被篩檢出是陽性且怕感染身分遭曝光,仍會連結到「謾罵、歧視和批評」的思考,就選擇不篩檢,或是選擇不做後續治療,「這一小步前進的道路,就像是一光年那樣遠。如果不友善一直存在,第一個90就會走得很辛苦。」
到了2023年,聯合國愛滋病執行署還會有「95-95-95」階段,預計愛滋疫情可終止在這一代。羅一鈞表示,台灣要走到全面防疫的階段,條件是整個社會要更包容和諒解,「我現在不是講『去歧視』、『去汙名』,畢竟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真的正在創造汙名和歧視。不過我還是希望,社會可以多一些包容和諒解,讓『90-90-90』後面再多一個、也就是第四個90:90%民眾可以包容並體諒感染者的處境,讓更多人願意面對陽性的篩檢結果及後續的穩定就醫,讓這個社會能與愛滋和平共處,讓疫情被控制住,終結愛滋。」